致荒謬的美麗夏天 –《夏天好美麗》
- 2020-01-01
中華戲劇學會專欄藝評人： 陳伊婷
演出團隊：左撇子工場
觀演時間：2019年11月15日（五）19：30
觀演作品：《夏天好美麗》
觀演地點：臺北微遠虎山 ( 臺北市信義區福德街221巷186-1號 )
劇照提供：左撇子工場 提供
趕在冬月前往天龍國邊陲地「微遠虎山」【1】見美麗的夏天【2】一面。
夏天，本名郭貴美。她的死似乎有些荒謬卻又合理。驗屍報告直白地寫著：「嘔吐物阻塞氣管而窒息死亡。」火葬場旁的家屬休息室裡的兒子碎語：「妳常說我是個意外。人生難免有意外。」；等待母親火化時吃的控肉便當；不知道媽媽會喝酒；幼時與媽媽的舌吻；身為輔導老師，卻無法自我開導的狀況，以及和陷入「死亡、世界、他人、自我」的混亂呢喃。人似乎就這樣莫名其妙地生於世、死於世。在觀眾眼裡，這些誤會、溝通不良而產生的極端荒謬，藏於日常裡。一般生活中，外在的預期、假設，別人眼中設想的他人和我們的內在真實，到底差距可以有多大？夏天對生命的熱愛，離不開她荒謬的生命。而這樣的荒謬性只是個起點。
「要如何拼湊缺席的話語？ 要如何尋找消失的夏天？ 要如何填滿空白的美麗？ 對於我，對於郭貴美，無知究竟是不是一件幸福的事？」【3】我們所認識的人，是被我認識的人，我們不可能認識人本身，因此我們所認識的只是所看到的一面而已。每個人都只能按照自己的能力、容量，去理解。而更多的時候，我們是藉由別人了解他人。一個因死亡，牽引唯一血親的回溯、探尋了解最親愛的陌生人安葬何方的文本；從「友誼」、「工作」、「愛情」以及「人生觀」構築語言、戲劇符號，讓我們知道夏天是個怎樣的人？換而言之，符號本身會使形象(從未出現的夏天)的變化穩定，同時亦可藉由它的不斷朗現，讓夏天的畫像逐漸鮮明。
《夏天好美麗》共五場戲，每一場皆由一位演員進行偽獨角【4】演出。療養院受治療的同事貝貝 (謝宜均飾演)，幹練善良的公關老闆娘 (江寶琳飾)，賣A片的前情人Gary(黃家曄飾演)，以及夏天常去的宮廟廟婆紅姨 (林唐聿飾演)的深刻演出，令人激賞。人的表演是一個極為複雜的形象，很難將其約化成單純的動作或造型，更何況思覺失調、公關、同性戀、廟婆這些身分，又過度負荷了觀眾的普遍聯想，這是人的藝術表現裡最不易的地方。而演員的表演是戲劇溝通的重要手段，特別是透過他們的詮釋，讓諸多口裡言說、從未出現的人活出來。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本劇環境場景的運用於不同表演空間因地制宜。第三場「二樓の」：兒子柏翰依著鮮少的訊息，致電給母親生前曾經交往過的情人Gary。本段巧妙地運用宮廟建築內的原始構置，以真實的物理空間，創造出特殊的觀賞知覺。觀眾由一樓室內仰望高處窗景【5】，窗就好像是畫框是一個簡單造型及界限的面積，觀眾透過它窺視了未知的世界。這個小小封閉的展演區域，看起來像是牆上的一個洞，它的存在，知覺上製造了視覺的弔詭、不安定的現象。編導切合電話另一頭的真實世界，觀者看到的是一個專賣盜版A片的公司，欺矇、巧語與算計，卻誘出另一個關於未知夏天的情感，聽起來如此的真實，一如電話那頭，無數被說服的顧客。而在建築裡，空的開口與結實結構造成的相對關係，直覺得到夏天的愛情，於生命裡隸屬「裝飾性」的啟發，是極為驚艷情景設計。當然劇情的設計與演員黃家曄的生動表演，亦是相當吸睛！
第四場，亦貼合宮廟的環境，創造兒子柏翰求助於廟婆紅姨的情節。故人已遠、逝不可追。但唯有平凡同質的世俗空間外的神聖空間，可以彌補這樣的遺憾。這有如宇宙中心的位置，可以取得心靈慰藉不至於迷失於人間幻境中。在這裡，柏翰得以與久違的母親重逢；而坐於原供奉神像的位置的觀眾，俯視紅姨召引亡靈的過程，放眼望去廟外埕上紅燈錯落，人間如夢似幻。
導演梁予怡云：「微遠虎山因著廢棄宮廟，擁有廢墟感，呼應了劇本之中的『缺』。廢墟就是，曾經存在的時光在此刻不再重現，曾經存在的人們在此處也不復存在，曾經多少人來 這裡尋求心靈寄託請求庇佑身邊人們平安，但，被神應允庇佑，此處不再存在。被庇佑的安全感並不存在於小吃部包廂內，包廂雖然狹小而封閉，但對許多公關來說，彷彿無屋頂，亦無牆。」【6】
《夏天好美麗》非艱澀難讀的作品，卻兼具有深度的符號使用內涵構製，整體型態冷熱相濟、悲喜相頤，不僅是情境所呈現的意象，對身心皆有其深遠的意義。參與和缺席、自由與臣服、堅強與懦弱、圓滿與缺憾，這些主題動機遍於一切世間存在。存在於人的心中，也橫亙在人與人的關係裡。只有當我們於它之內去經驗，得到的就不僅是感知的反響，也從心中升起諸力。正如卡謬所云，「人一旦發現荒謬，就不免想寫一本幸福手冊。」 一樣，而瀟灑的夏天，想必是「人生一回，好的壞的都放掉。」不要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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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
【1】「微遠虎山」網友評論：臺北邊上的放肆樂園、神秘空靈的城市森林、放任自由的藝術發想地、神秘廢墟、荒廢寺廟……。
【2】左撇子工場【無邊之際】展演計畫。《夏天好美麗》原著編劇胡錦筵，參與2018全球客家串流計畫，田調書寫而成。本劇亦榮獲第九屆臺南文學獎劇本類首獎。演出文本改編乃團隊全體共同發想。
【3】「我」，指劇中夏天的兒子柏翰。《夏天好美麗》電子節目單，頁1。
【4】謝淳清：這個「角色在場，其演員卻不在場」的設計，使個人表演成為一種「偽獨角戲」。https://talks.taishinart.org.tw/event/talks/2019121214?fbclid=IwAR1QClj4BjayKDpf4KB7-5htfFutjbSjh6lZswXQgBGTI_sfFRsKm_lqJfk
【5】二樓高處，應為原本信眾無法上去的，僅供廟方使用的空間。見本文附圖劇照。
【6】《夏天好美麗》電子節目單‧導演的話，頁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