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妖」並不殊途,人心才是 —《大士收妖》

「人」「妖」並不殊途,人心才是 —《大士收妖》

「人」「妖」並不殊途,人心才是 —《大士收妖》

  • 2019-09-11

中華戲劇學會專欄藝評人:李欣怡                                                                                                                                                              

演出團隊:榮興客家採茶劇團

觀演時間:2019年08月20日(二)19:00

觀演作品:《大士收妖》

觀演地點:新竹縣竹東鎮仁愛停車場

圖片來源:榮興客家臉書粉絲專頁

 

 

作為一年一度義民祭重要的大戲演出,榮興客家採茶劇團推出的《大士收妖》,有狐妖報恩的情義、懲惡揚善的正面價值、也有精彩的唱曲摔打技藝展現,外臺演出熱鬧繽紛,臺下觀眾也反應熱烈,為祭典頻添許多亮點。

 

《大士收妖》描述邊關守將戰敗為國捐軀,其子李春發與母親何氏因而逃回故鄉,何氏因悲傷過度而失明,春發則落魄至以砍柴為生。狐仙為報答春發之前的救命之恩,化身香娘接近春發,先是醫好何氏的眼疾,之後又是以身相許與春發成婚。成婚後的香娘以法術改善了春發的生活環境與住家,恰巧縣官田脣的兒子田螺經過,覬覦香娘的美色,並使計陷害春發使其入罪,香娘及時上公堂解救春發,也懲罰了田氏父子。田脣不甘便拜請天兵天將收伏香娘與她的狐仙師姊,但觀音大士及時出現阻止二郎神伏妖,念在香娘一心報恩,成全了香娘的心願以及與春發的姻緣。

 

做為慶典的一部分,《大士收妖》是個相當完整的作品,集合了所有可以吸引人的元素,音樂、燈光、場面調度都相當成熟流暢,同時備有字幕,讓不熟稔客語的觀眾,在欣賞戲劇演出的時候,也能不受語言限制的干擾。演員咬字清晰,聲音優美,表情、身段皆佳,的確很能引人入勝。其中也穿插一些即興演出的部分,展現演員「做活戲」的功力,惹得臺上臺下一同歡樂,特別是資深演員「做活戲」的表演,靈活逗趣,很能掌握氣氛,成功地達到舞臺交流的效果。就整個演出來說,是個戲劇性、藝術性兼顧的傳統外臺戲曲演出。

 

就劇本的設定而言,雖名為《大士收妖》,但觀音大士並非是主角,只在最後一場出現,以類似「機器神」(Deus ex machina) 的形象解決所有的紛爭,懲惡揚善。這樣的設定在傳統戲曲中不算少見,這多少也反映了臺灣人的信仰,在人世間的紛紛擾擾,都仰望上天的解答與慈悲。在此劇,其目的不只是彰顯觀音大士的慈悲,同時也透過神明或是天理的肯定,凸顯劇中狐仙們所信仰的倫理觀念:「有恩不報非君子,有仇不報枉為人。」「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的信念即貫徹了整部戲,這也成了身為「人」的基本條件。香娘之所以能跨越「妖」的身分,被肯定為「人」,進而擁有身為「人」的權利(如:婚姻),也是因為她持守「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的信念。她並沒有因為作弄田氏父子而受到懲罰,反倒是因為她比田氏父子更懂得知恩圖報而受到神明的眷顧。同時肩負教育意義的傳統戲曲,利用這樣的安排自然可以撫慰人心,讓觀眾除了娛樂性的刺激之外,也得到了正義伸張的快感。然而,這樣的安排背後更是刺激觀眾思考與探討何為「人」的價值。人的身分不是來自於外在生理的構造,而是對於道德的體會與持守。當人背棄了倫理道德,就連妖都比不上。

 

然而這齣戲的主軸雖然清晰,但角色都略顯平面,甚至有些不甚合理之處。在田螺使計陷害春發之前,劇情節奏顯得有點急促,從春發與香娘相遇、治療眼疾、成婚拜堂,乃至改善家中宅邸,面對這些改變春發與母親何氏並未提出太多的懷疑與驚訝。特別是面對房子的改變,春發似乎毫無情緒上的波動,反倒顯得理所當然。對於妻子可以施行法術的舉動,也毫無任何驚懼或不可置信的神情。甚至當田螺來訪,他可以自然地展現妻子的傳家之寶,毫無防人之心,這樣的信任感也讓人覺得太過大方,甚至有點不可思議。他與田螺雖是同窗同學,但後來春發一度落魄貧窮,兩人的互動程度在劇中也有些太過親近而不合理。田螺與春發的設定,一惡一善,似乎都只是為了成全香娘的報仇、報恩行動,凸顯香娘身為妖卻有著比人還高尚的性格。

 

此外,個人以為面對傳統戲曲的存續問題,除了技藝的傳承之外,劇本設計也是值得思考的元素之一。如何傳承古戲,但卻讓古戲具有時代意義,也是相當大的挑戰之一,特別是其中的角色設計。舉例來說,當「妖」或「狐仙」以女性形象出現時,除了貼近狐狸給人的刻板印象之外,是不是也有性別的刻板印象在其中?為何大部分的「妖」都是女性?在本劇中女性(香娘)為了報恩,除了將自己獻上以身相許,甚至連婆家有難時,娘家姊妹(狐仙師姐)也來出面相救,這樣的觀念將婚姻與恩情甚至是獎勵畫上等號,雖是要肯定女性知恩圖報的情義,實則將婚姻當成交換的物品,女性在婚姻中是個給予者、勞務提供者,換取身為「妻子」的身分,而男性(春發、田氏父子)在婚姻中並沒有付出什麼,便得到「丈夫」的權利。如此一來,更是凸顯了女性/妖必須經過付出犧牲才能得到與男性/人相同的地位。

 

《大士收妖》中「人」與「妖」的衝突,需透過「神」來化解,由「神」來助「妖」成「人」,這樣的演出可以讓觀眾得到一個愉快的夜晚,寓教於樂,在娛樂的效果下,得到道德教訓的洗禮,但同時也留下一聲慨歎,當人不成人時,可能連神明也無力回天,連妖都不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