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 時代裡的人何以為人 – 《未來處方箋》

AI 時代裡的人何以為人 - 《未來處方箋》

AI 時代裡的人何以為人 – 《未來處方箋》

  • 2019-07-11

中華戲劇學會專欄藝評人:游富凱                                                                                                                                                              

演出團隊:奇巧劇團 X 臺灣豫劇團

觀演時間:2019年6月1日(日)14:30

觀演作品:《未來處方箋》Existential Feelings

觀演地點:臺中國家歌劇院

劇照提供:臺中國家歌劇院 提供

 

您等著吧,到遙遠的未來,監獄和瘋子絕跡的時候,就再也不會有這種鐵格窗,不會有這種長袍了。當然,那樣的時代是遲早要來的。——《第六病房》【1】

 

奇巧劇團與臺灣豫劇團合作的《未來處方箋》,改編自契訶夫《第六病房》小說,故事背景從十九世紀末的俄國,移至新地球紀元298年,人類社會正式進入AI的智能時代。裡《第六病房》的人物皆處在舊時代正在崩解、新時代尚未形成的歷史層疊中,而《未來處方箋》像是在時間軸上剖出一個時空切面,想像與擷取出舊時代在新紀元裡的殘影與回聲,並藉以思考未來社會的人際關係變化,以及未來人類的存在意義。

 

在《第六病房》裡,契訶夫勾勒當時其所處的社會樣貌,藉由小說裡的安德烈醫生和精神病患伊凡的對話,以精神病院裡的醫、病關係,隱喻人與社會的關係;藉由病人的「瘋言瘋語」,控訴與抨擊當時專制社會的黑暗與暴力,同時流露出潛藏在語言背後的真理。在社會制度逐漸崩解的背景下,契訶夫以《第六病房》展開一場新、舊價值觀的碰撞與激辯,並重新審視人的內在心靈與外界的關係。

 

《未來處方箋》雖然改編自《第六病房》但該劇無意凸顯新、舊社會制度與價值之間的衝突與拉扯,而是將時空移至未來,以AI智能建立人類社會的一切秩序為背景,試圖在此情景下提出疑問:當人類的科技技術不斷進步,地球與AI的完美結合,改變人類作為地球上物種的法則——歷經生、老、病、死的自然法則,一方面為人類帶來了「完美」生活;另一方面,也將人類排除在人的範疇之外,在AI普及的未來社會裡,作為一個人的本質與價值究竟何在?

 

「書是樂譜,交談才是歌,誰能與我交談呢?」,作為劇中「高智人」代表的安醫師(劉建華飾),對於精神病患2537的好奇,表面上是出於藏在心底的孤獨感;然而,高智人是結合AI基因改造技術的優秀人類,相較於病院的服務機械人小小雞(鄭舜文飾)有著更多的人性殘存。源自人性的同理心與好奇心,儘管促使安醫師開始思考自我存在的問題,但在AI主宰的社會裡,「人性」與「思考」卻成為未來社會的最大威脅。

 

由王海玲飾演的精神病患2537,在劇中被認為是「故障」的人類,她時而瘋癲地狂喜狂悲,時而喃喃自語、幻想幻聽,或是以優美柔和的豫歌曲調唱出改編自〈山鬼〉的曲詞;對安醫師而言,〈山鬼〉成了理解病人所想的線索,但對2537來說,〈山鬼〉透過吟唱所表達的情感,迴盪在人類社會發展的時間長流裡,人性得以保存至未來,跨越時間、科技與物質技術的限制,過去、現在與未來在此併置與交織。

 

雖然全劇以傳統戲曲結合現代劇場作為觀演重點,但戲曲元素的使用成功融入整體的劇場敘事,當蕭揚玲飾演的穆桂英(同時飾演夢行者、系統錯誤和天婦羅)出場時,熟悉的戲曲人物扮相出現在以幾何圖形和簡單線條所打造的極簡未來場景,彷彿是人類文化的歷史殘影,這些不該出現在「完美」人類身上的Bug,藉由夢、回憶和妄想得以回放再現。

 

《未來處方箋》像是在為人類的未來社會開一帖藥方,透過傳統戲曲與現代劇場的結合,這一帖藥方的答案早已呼之欲出。當人類生活在一個由AI打造的社會裡,每個人都是一份數據,而軟體可能成為人類的醫生;相較於最後被系統覆蓋的安醫師,生活在病院裡被視為「故障」的2537,反而得以安身立命;因為有傳統,人在程式裡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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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契訶夫著,汝龍譯:《第六病房》( 臺北市:臉譜出版社,2002年 ),頁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