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界視聽的選擇《柏拉圖的洞穴》
- 2019-08-23
中華戲劇學會專欄藝評人: 楊儒强
演出團隊:薛詠之、王玟甯
觀演時間:2019年07月19日 (五) 19:30
觀演作品:薛詠之《柏拉圖的洞穴》
觀演地點: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
劇照提供:林育全攝影;不二擊打擊樂團提供
柏拉圖的洞穴,在概念上存有囚者、影、光、世界等不同的思維定義。簡單來說,當囚者被囚困於一個石壁洞穴時,外界藉偶和火光投射進入洞穴的影,成為了囚者認知世界的全部。但當囚者離開石壁洞穴走入燃有火光,較大的洞穴空間後,囚者知曉了偶、火光、與影的關係,便在認知上進行更動。最終,當囚者離開整個洞穴空間抵達外界時,認知的界線被打破,天開地闊。因此,《柏拉圖的洞穴》可以是定義未知的思考;可以是冒險突破的紀錄:也可以是跨界創作的哲學。薛詠之的劇場作品《柏拉圖的洞穴》在觀眾進場時就定義了人對自我和未來的想像。被不同幾何線條框架住的舞臺結構搭配冷系燈色和球泡紙的包裹,演出從無聲中的一根火柴開始。這是一個相對哲學的起始。選擇火柴而不是打火機,是碰觸摩擦而不是金屬碰撞的聲響。創作的本源被拉回人類文明的開端。像是一種原始的儀式,觀眾必須專注,聚焦在指尖輕捏的柴枝末梢,一次又一次搖曳的星火。
隨著弱小的火焰明滅,光在幾何的空間裡晃動表演者的身體長影。接著,舞者出場,生活物件的演奏開始。輕柔的身體姿態和器樂逐漸轉為鋪天蓋地的震撼。轉向,成為一個段落與段落之間的轉折界定。那麼,以何為轉向的動機?又轉向何處呢?戲,彷彿成為了解套的一種方法。在設定上,觀眾看到表演者對故事的建立。一個不斷面對自己的人,正在試圖掙扎地逃出自我設限。從框架中衝撞框架、從限制裡打破限制、從秩序內展開破壞。觀眾的聽覺跟隨演奏者的聲響起伏,視覺緊追舞蹈者的身體,視聽的節奏俐落且緊湊。所以,這似乎是一種內在靈魂的不斷轉向。被框架時、被限制時、被規範時,努力突破追找出口。那麼,什麼是出口?出得去嗎?出去了之後就像囚者離開洞穴後,能夠解放得自在自由嗎?
面對自己的困難源自於一種誠實的完整。唯一清楚自身所有過去的就是自己本身。無處遁逃,躲不掉又避不了。被迫和自己獨處時所面對的壓力、壓抑、創傷、苦難,都只能自己承擔。面對痛苦時,無處可逃卻硬要逃的結果,就是被自身所創造出的更大的恐懼,一口接著一口吞噬。所以,靈魂在試圖逃離恐懼的時候,迫切地需要追找生命的出口。當舞者撕破貼繃在舞臺框架上的球泡紙時,聲響的催動讓觀者誤以為靈魂終於找到了出口。舞臺表演區的框架就是創作者靈魂世界的全貌,撕破即打破,靈魂獲得救贖和自由。其實不然。又一個更巨大的恐懼和追逐的遊戲持續上演。直到表演者皆失去語言、行動趨緩、回到更小的空間限制身體,珠狀物自天落地。觀眾又一次見識到了原先對世界想像的侷限。整個作品以火柴開啟的火焰起點,原始且有趣。紅色氣球的使用對應偶在洞穴中的第二階段設定。球泡紙繃住幾何框架和珠狀物自天而降的設計,均在突破和開展中回扣洞穴寓言。每個階段的物件關係和發生的順序,在劇場空間裡的呈現很是成功。完全幫助了兩位表演者在追逐和恐懼中的轉向,也貼合了柏拉圖洞穴哲學的進階意涵。不過,在這個未來感十足的演出作品裡,我們不免還是需要回歸到跨界和創作的本質。在創作的出發點上,聲音和演奏、肢體和舞蹈是完全可以並行的。尤其,以聽覺驅動身體,讓行動之前均獲得行為動機的條件是絕佳的。但是,當創作者把戲的故事設計定位成轉向的段落時,不免又回到了框架和限制的本身。
演奏者的音樂和聲音訓練,舞蹈者使用身體的方式,和一名演員的養成絕對不同。要在同一個作品裡面跨足兩到三者,太過困難。可能需要更多的時間進行排練和發展,方能在演出中獲得創作者預期的效果。另外,臺詞重複增加的是觀眾離開精緻視聽的時間,並不是劇中人物情緒能量的加深效果。舞臺上的呈現,反而讓創作者自己在臺詞和文字的海洋中淹溺。舉例來說,是什麼樣的情況需要讓表演者把「我討厭跳舞」這句話直白地說出口?觀眾該如何相信臺上這位身體動態精準的舞蹈表演者「討厭跳舞」?「討厭跳舞」這個設定是否可以用別的方式讓觀眾感受到?如果,兩位表演者捨去所有語言和文字,把臺詞丟掉,回到自己熟悉且專精的聲音演奏和身體舞蹈。會不會讓跨界的實踐品質更有效果?是不是能使失語的段落獲得更大力道的加強,又能避免觀眾暫時逃離視聽,挺過相對生硬舞臺語言堆疊的時間?跨界的實驗考驗著每一位踩線越界的創作者。若能在聲音、演奏、肢體、舞蹈中,使其共融而不相互干擾。那麼,便能在這個多樣的當代創作裡長出另一朵屬於自己的,留存在劇場空間裡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