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 / 崑曲的二元世界

紅樓夢 / 崑曲的二元世界

紅樓夢 / 崑曲的二元世界

  • 2019-10-30

中華戲劇學會專欄藝評人: 劉心慧                                                                                                                                                                    

演出團隊:臺灣崑劇團

觀演時間:2019 年 09月21日19:00、22日14:30

觀演作品:《紅樓.夢崑曲》

觀演地點:中正紀念堂演藝廳

劇照提供:臺灣崑劇團 提供

 

 

當臺灣崑劇團(以下簡稱臺崑)最初釋出《紅樓.夢崑曲》的節目訊息,一場演出有八個折子——那得多長時間啊!相信有不少戲迷如同筆者一般地丈二金剛,摸不著演出型態究竟是清唱,彩演,抑或是講座?隨著資訊不斷釋出,好奇和期待也越來越濃重……

★演出初衷

原來這檔演出,希冀結合《紅樓夢》的視野來看崑曲。清代的觀劇習慣與今日大不相同「許多富貴人家都自備家庭戲班,主要演出崑曲。《紅樓夢》中的賈府是顯赫的官僚,也不免有家班,看戲生活是《紅樓夢》中人物的重要活動,讀者如果懂戲,更能增加對《紅樓夢》的了解和感受」【1】,因為養了家庭戲班,戲班演出可以完全配合及體現府內成員的審美;在不同的場合,賈府中的姐妹妯娌們在不同的場合裡各自費心點戲——當然其中多有學問,而箇中緣由,若能對戲文及演出略通一二,將能更理解《紅樓夢》中的人事,同樣地若能從書中的環境與年代來看戲,定也同今日看戲有極不相同的感受。

因此劇組刻意選了劇場較小,回聲好,坐哪兒都能清楚看見舞臺表演的場地,盡量將環境條件拉近當年;在舞臺的表演上亦多有講究,刻意符合《紅樓夢》中人的要求,使觀眾體會書中情景。

★講與演並重

如何兼顧《紅樓夢》與崑曲兩大主題?除了崑劇演出之外,另安排主講人導聆,講述書中搬演之情狀背景,將戲曲與小說兩廂串連。

演出兩日四場,同一日午晚兩場演出內容各不相同;兩日內容相同,但講者不同,因此各有風采,主辦單位十分細心地為每一場演出冠上名稱,取第一個字即為講者之名,9月21日下午為「來往悠思」場,晚上為「新聲妙曲」場,主講人皆是康來新,9月22日下午為「嘉苑賞心」場,晚場為「雯彩仙茗」場,主講人都是朱嘉雯。以主講人風格不同做為兩日的區隔,顯然是為了招徠對紅學領域較為熟悉的《紅樓夢》讀者進劇場。

演劇與導聆所吸引的觀眾群各不相同,一部分是《紅樓夢》的讀者,一部分是崑曲的戲迷,當然另外還有有兩門抱,或只是好奇進劇場觀望者,無論對那一種觀眾,這兩者皆該是相得益彰,皆屬於演出的一環,該如何統籌使之成為一個完整的整體,並且不像演講加演出示範的示範講座,皆是筆者關注的重點。

★關於導聆

筆者看了首日的晚場(康來新主講)與次日的午場(朱嘉雯主講),正好觀賞了全部的劇目,同時亦領略了兩位主講人不同的風采。

康來新是當今紅學名家,對《紅樓夢》所知之深,學界有目共睹。在臺上亦是侃侃而談,但講者所知得太多,演出時間僅兩個小時著實不足,因此在開場丟出「林黛玉究竟是大腳還是小腳」等與演出關聯不大的問題之後,再要將主題回歸收束到紅樓戲上就有些困難了。首日晚場的導聆出現了一個比較嚴重的狀況,即搞錯了〈惠明下書〉與〈瑤臺〉的次序,前者為單人的清唱,後者是彩演,由是造成後臺急忙改戲的混亂動靜,於觀眾席是清楚可聞。

曾為廣播節目主持人的朱嘉雯是繼康來新之後的紅學學者,說話口條清楚,聲音好聽,更重要的是在每齣戲搬演前的介紹能夠緊扣主題,時間也掌握得剛剛好。稍稍可惜的是在介紹〈仙緣〉一齣的最後,誤植為〈掃花〉的情節,但也即時反應補救了過來。

兩場戲看下來,可知並沒有類似「導演」的角色,居中統籌規劃;這也許是主辦單位或是劇組一開始忽略的,站上舞臺面對的是觀眾,觀眾與在教室中面對學生截然不同,學生聽課的時間很多,但是觀眾主要目的仍是看戲,如何在有限的時間之內,傳達足夠吸引人而且有用有趣的訊息給觀眾,是最重要的,也是需要事先安排的。

隨心所欲地說,除了時間與觀眾耐心的問題之外,講者也容易在說話之間造成一些誤會混淆觀眾,例如《紅樓夢》中的芳官是正旦出身,但擅長〈尋夢〉〈度世〉,熟悉崑曲的戲迷聽到這裡,或許會以為是主講人錯了芳官當是閨門旦才對;殊不知當年對於行當的稱呼與今日有些不同,但凡加「正」字的行當其實是劇中的主角,是以《牡丹亭.尋夢》中的飾演杜麗娘的芳官才會是正旦。

★關於演劇

這次演出有幾個特色:

①並非完整地演完一個折子,僅是一折中的一段,甚至僅是一個唱段的展示。觀眾看到的是一個折子的重要片段,或是《紅樓夢》書中述及的唱段;使得重點較為集中,且能介紹、展示的劇目更加豐富,也因此一場演出可以控制在兩個小時左右結束。如〈度世〉一折,僅上何仙姑唱了兩支【賞花時】,不再上呂洞賓,將重點集中在芳官於寶玉生日宴上清唱的【賞花時】。

但也有遺憾之處,如《西樓記.樓會》彩演的一支【楚江情】,這支曲子乃《西樓記》中于叔夜(生)與穆素徽(旦)的定情信物,穆素徽初見于叔夜時抱病歌之,歌唱當下兩情繾綣互動款款情緒飽滿,並沒有太多身段;但演出只上穆素徽沒有于叔夜,更刪去了文豹(丑),單人演唱身段雖然較繁複,卻失去了應有的情境;且無論是五十三回或五十四回提到〈樓會〉皆言及于叔夜和文豹,導聆亦強調了文豹下場時的抓梗,相較於臺上僅有旦腳的演出,關聯性顯得薄弱了。

②部分劇目演出,仿照《紅樓夢》中特殊的演劇方式處理,如〈惠明下書〉強調葵官的不抹臉,演員以清唱展現,但因發脫口齒,即咬字吐音,過於稚嫩並無甚奇處;另一齣僅以提琴和蕭伴奏的〈尋夢〉,委實令人耳目一新,提琴纏綿幽怨的琴音搭配簫聲,與〈尋夢〉的戲情十分貼合,既能感受到賈母想要的「清淡」,也能體會書中眾人鴉雀無聞的感動。

③參演者皆是專業的京劇演員。其實這是於臺灣演出崑劇一直以來的狀況,本次參演的十位演員,分別來自國光劇團、臺灣京崑劇團、栢優座……等處,俱是京劇出身,並非自幼接受崑劇訓練的專業崑劇演員。他們在臺崑的舞臺常演常見,有老幹亦有新枝,能親眼見證演員們的成長深感欣慰:〈借扇〉孫悟空和鐵扇公主的對手戲俏皮活潑;〈彈詞〉不溫不火,恰如其分地演出了李龜年的滄桑;〈仙緣〉非常熱鬧,場面排得非常好看,全體演員上場仝唱,筆者以為也許更合適排在晚場的大軸。凌嘉臨無論是胖姑是穆素徽或何仙姑皆十分可愛人也;陳長燕的杜麗娘和趙五娘,一個閨門旦一個正旦風格迥異,俱都中規中矩甚是動人;黃宇琳瑤芳公主的扮相極美,遠勝於楊貴妃的扮相,但整體表現仍是2018年在臺崑演出的《蝴蝶夢》更為出色;趙揚強的〈密誓〉和〈男祭〉皆是官生,較規矩大氣,但〈琴挑〉的巾生就比較讓人意外:入聲字不明顯,且圓場時身上會顛。趙揚強擅武戲,基本功不可能不踏實,筆者推測或許學了崑曲之後,某些部分沒吃進去——京劇舞臺上的小生較少有同潘必正這般動不動就跑起圓場,輕鬆可愛的形象,僅在圓場的時候顛,但起份時的腿,進門時的轉身都非常漂亮,漂亮得像是要飛起來一般,可能是偶一演之,詮釋詮釋人物時勁頭用錯了地方。

另外,旦腳們的演出雖花繁濃豔令人目不暇給,包括較青澀的花臉劉育志皆於腔格上有比較顯著的缺陷,又京劇的用嗓方式於崑劇仍有不同,在旦腳上不甚明顯,但於小生便十分顯著,這些問題仍有待克服並精進。

今日臺灣唯一的職業崑劇演員温宇航則擔任戲劇指導,總攬本次演出16齣中的14個劇目,其中北崑獨有的如〈胖姑〉,或較少見於舞臺的劇目如〈惠明下書〉〈敬德裝瘋〉〈仙緣〉等俱是其整排恢復。

 

《紅樓.夢崑曲》的演出在題材上本就足夠吸睛,觀眾可以於演出中看見劇組強烈的企圖心,企圖引導大家進入崑曲與《紅樓夢》的二元世界。導聆是演出的一部分,這是個較新穎的概念,拾翠坊崑劇團於臺中霧峰林家宮保第園區大花廳的演出,亦採用這種模式,頗受好評;本次演出極度地拉抬了這個部分的重要性,雖說尺度較難掌控,但已然擺脫了報幕或是示範講座的窠臼;團長洪惟助在謝幕時提及來年仍要繼續這檔演出,期待有了這次的經驗,來年能有更好的展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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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自洪惟助〈紅樓夢與崑曲的豐富饗宴〉,收錄於《紅樓.夢崑曲》節目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