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消失了「青少年」? OD表演工作室 -《克隆少年》
- 2019-08-20
中華戲劇學會專欄藝評人:游富凱
演出團隊:OD表演工作室
觀演時間:2019年7月14日(日)14:30
觀演作品:《克隆少年》
觀演地點:兩廳院實驗劇場
劇照提供: 李欣哲攝影 ; OD表演工作室提供
OD表演工作室的《克隆少年》以「實境實驗劇場」(Immersive Experimental Theatre)形式,探討當下社會的青少年議題。從2016年起,OD表演工作室製作《一堂課•臺灣》(2016)探討人和土地的議題,以及關注社區老人處境的《老童話》(2017),此次推出的《克隆少年》,在「實境實驗劇場」的實踐過程中,亦有其自身的創作脈絡與試驗性。
所謂「實境實驗劇場」的概念,來自新加坡戲劇盒導演李邪的創發,以應用劇場 (Applied Theatre)和論壇劇場 (Forum Theatre)為基礎【1】——在設定的戲劇情境中,引導觀眾進入情境下的特定事件,這個事件會直指現實社會的某個真實議題;現場觀眾將被賦予適度的權限,去參與討論和投票表決,試圖解決這個「假情境」裡的「真議題」所帶來的社會衝突與矛盾,並以此反思真實的社會現況與人際處境。
創作一齣關於青少年的戲,或者說是在嘗試定義「青少年」的過程中陷入困境,創作團隊把青少年作為一種「狀態」,將其在未來社會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群出生時被強制注射「基因1.0疫苗」的新生兒,他們除了有情緒穩定、思想成熟和充分社會化的性格特徵外,他們也是一群十三歲起便享有公民權利的勞動人口。為了讓上述情境設定更為合理,編導以1971年臺灣退出聯合國背景為始,將國民注射「基因1.0疫苗」的顯著成效,連結到臺灣經濟的起飛、政治解嚴、言論和集會自由的開放、社會民主化的追求與發展、政黨輪替等。事實上,這段改造歷史的發想是有趣的,且為了更具說服力,創作團隊以說唱的形式濃縮這四十多年的「新歷史」進程,帶領觀眾穿越「時空亂流」。
然而,對於觀眾而言,除了身上的兩張貼紙 ─ 一張是進場時工作人員詢問出生年,若在1974年後出身的都會被貼上黃色貼紙,代表注射「基因1.0疫苗」;另一張是在準備要進入「時空亂流」時,貼上「2019號地球」貼紙作為符號象徵,舞臺上僅以演員的歌舞唱跳搭配頗具科幻感的音效和服飾(灰色太空裝),試圖營造時空亂流的震盪與新歷史的建置,如此處理難以開啟觀眾對未來社會的想像。
和論壇劇場相比,實境實驗劇場刻意放大探討議題的情境【1】,讓參與其中的一般觀眾可以迅速進入主題,然而這裡的放大是否存在因誇飾、失真而產生疏離感,反而讓觀眾充滿質疑而無法換位思考帶入設定所需的「未來」或「平行時空」。
在情境背景設定完成後,《克隆少年》主要進行方式,是透過基因管制局舉辦公聽會,討論研發基因2.0疫苗的方案。現場邀請了六位學者專家(由演員飾演)包括社會學家、心理學家、腦神經學家、教育實踐者、生物學家、歷史學家,藉由各自的專業領域,提出各自認為青少年最重要的元素(如增強冒險心、抑制依賴等),以作為對基因2.0疫苗的研發方向。公聽會的舉行目的與方式,扣合編導蔡朋霖認為:「因為定義是無效的,但也就是因為這個無效,我們可以開始延伸、開始討論。」
透過不同專家學者的專業見解,確實解構了「青少年」的內在組成成分,然而在看似慷慨激昂的言論發表背後,也是服膺於創作團隊認為「青少年」是一個「被決定」的狀態的主張。由此之後所有的討論,包括天使觀察人(演出前由創作團隊上網徵選,相較於一般觀眾,天使觀察人已閱讀相關資訊,更融入所設定的情境中)的進場辯論、專家學者的抗辯、開放現場觀眾的頭廟表決與討論,都圍繞在這些並非青少年所獨有的組成成分上。不僅討論的有效性及意義有待商榷,現場已然變成巧辯與個人話術的辯論比賽,而始終無關乎於「青少年」。
天使觀察人的身分立場是特殊且有趣的,不同於當天進場的一般觀眾,他們擁有更多的「前情提要」,也更忠於投入情境設定中;天使觀察人的設定,對應了現代社會的代議政治制度,但對一般觀眾而言,有多少人認為天使觀察員足以代表自己、為自己發言。在未能清楚釐清一般觀眾與天使觀察員間的關係時,現場的討論僅淪為圈內人的遊戲。
此外,當專家學者在發表言論時,作為主持人的基因管制局局長(陳姵如飾),明顯表現出冷嘲熱諷的態度,在過程中多次妨礙專家發言和回應提問。此一舉措無疑令人困惑,當下也分不出究竟是劇中角色設定如此,或是演員個人的意念所致?直到最後討論環節,演員(是演員,不是角色)說出反對學者專家的言論,因此適才的公聽會全是在反諷、凸顯專家學者的荒謬,如此卻造成整個實驗已然變質。在看似開放、參與式的實境實驗劇場中,創作團隊的刻意導向卻如此鮮明,或許值得再深思。
《克隆少年》試圖將社會議題導入劇場,加強社會與劇場觀眾的連結,藉由假情境的設定,模仿現實社會制度(民主制度)探討真議題,但礙於誇大情境中的不合邏輯之處,以及模糊的立場設定、現場討論的失效,舞臺上只剩下看似公平、公正、公開的民主制度在空轉,若是欲以此諷刺現實社會,或許還有其實驗性與社會價值,但想必這絕非是創作團隊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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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
【1】陳茂康:〈從社區議題出發劇場裡的真實論壇-OD表演工作室的「實境實驗劇場」〉,《PAR表演藝術》6月號。
【2】同前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