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默的黑色性喜劇《讓我比個寂寞的形狀》

幽默的黑色性喜劇《讓我比個寂寞的形狀》

中華戲劇學會專欄藝評人： 楊儒强                                                                                                                                                        

演出團隊：玩勮工廠

觀演時間：2019年12月27日(五)20:00

觀演作品：《讓我比個寂寞的形狀》

觀演地點：剝皮寮演藝廳（臺北市萬華區康定路175號）

劇照提供：玩勮工廠提供 

 

由玩勮工廠演製的作品《讓我比個寂寞的形狀》是個語言和表演精煉的小劇場作品。內容演述新婚的前一晚，新娘(曹瑜飾演)和新郎(陳彥達飾演)各自經歷的過程。新郎和三五好友一起，喝酒聊天，享受最後一夜的自由。新娘則準備用女友的身分和新郎轟轟烈烈地發生一整晚的性關係。當新娘把新郎拉回屋內，性現場的開展搭配另外一個時空裡的精子旅程。在精子軍隊精密的訓練下，他們整裝待發，和領隊精子一起，準備努力地衝向道路的盡頭：卵子的居所。直到彈盡援絕，整條路上屍橫遍野，精子軍隊中的最後一員排除萬難地抵達卵子的居所。沒想到，卵子卻是一位等候英雄到來的公主。此外，整個故事讓龜兔賽跑的設定加到了男女主角，新郎和新娘的身上。設定為烏龜的新郎，總是慢，慢慢地走路、慢慢地前進、慢慢地思考、慢慢地決定。相反地，設定為兔子的新娘，從生活到性愛，處處節奏迅速。

 

當新郎被拉回屋裡，新娘嘴裡的一句：「你知道我在等你嗎？如果你真的在乎我。」把新郎壓向兩人生活的邊角。情感裡的等待和在不在乎瞬間畫上了等號。準備啟動「生活」討論的兩人，發現了彼此逐漸分歧的世界觀。戲，從開頭就為結尾時兩人最後的深夜討論埋下伏筆。然而，新娘脫下外衣，戴上兔耳朵，拿出道具把新郎制服。行動緩慢的新郎回過神時，已經被手銬銬在立燈上。原本緩慢的他更是一下子就失去了移動的行為能力。裝扮成兔女郎的新娘則是在屋子裡跳跳去，移動迅速地要求著各種性愛的節奏、姿勢、和速度。劇本藉此，把時空拉到精子軍隊的訓練。烏龜的精子對於未知的路有著各種疑問：為什麼我們要被訓練？為什麼我們要跑？我們要跑到什麼時候？我們要跑向誰？抵達終點之後呢？各式各樣無法被解答的問題，一項一項被擱著。然後，他們被要求啟程。

 

故事不斷地在屋內和陰道裡的時空切換，新郎新娘激烈地討論著性和生活，精子大軍努力地在陰道裡勇往直前。就算新郎新娘完成性的過程，精子大軍們仍在新娘的體內衝刺。馬上，生活的討論直指新娘的前男友，那個兩人都認識的「他」。這個「他」在整個演出中沒有實體出現，他曾經和新娘是一對情侶。新郎也認識這個他。他還跟新郎一起把酒言歡，陪伴新郎度過婚前的最後一個單身夜晚。戲裡，他一度抵達兩人的門口，叩了門。「他」的出現，讓兩人深夜的討論拉回新娘開頭的那一句：「你知道我在等你嗎？如果你真的在乎我。」因為這個「他」的出現，兩人的情緒高漲，甚至怒不可遏。在英國牛津劇場導演法蘭克‧豪瑟 (Frank Hauser)曾在重要的著作《導演筆記》(Notes on Directing)裡強調：「憤怒總是來自於痛苦。」【1】烏龜的行動緩慢，但烏龜是龜兔賽跑中的獲勝者。兔子可能走過人生的各種風景，甚至失去意識地在不同的男人的身體世界裡睡了一段時間。新郎拿自己和那個曾有有過新娘的他比較，新娘卻認為過去就已經過去了。情感死結裡的痛苦引發他們各自的憤怒情緒。不過，新娘最終還是和新郎踏上紅毯。新郎用烏龜緩慢卻持續不斷的行動，告訴新娘，自己的在乎。彷彿像對新娘說：「你在終點等我吧。我慢，但我能到。」對新郎來說，婚姻、戀愛、情感，本來就不該是一場比賽。可是，究竟要如何走向紅毯，走到愛的盡頭，誰也說不清楚。他們又告訴觀眾，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秘密。那些秘密藏在各種親密的關係之間，藏在所有的被說出口和不說出來裡面。

 

剝皮寮演藝廳的劇場空間有著一條通往二樓牆壁的樓梯和觀眾席上方的二樓木棧臺，兩名演員靈活地在空間裡移動，帶領觀眾的視野切換不同的劇場時空。導演期待把寂寞的形狀捏給觀眾，編劇透過精練的語言傳遞訊息，演員用表演告訴所有婚姻和情感裡的人，過去、未知、甚至寂寞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不願意嘗試拉近距離的故步自封。新婚前夜，新娘拉著新郎練習紅毯上的步伐。很顯然地，他們已經練了很久。新娘總是提醒新郎的腳步慢了。但新郎就是有自己行進的步調。如同烏龜和兔子，生活的節奏就是不同。可貴的是，他們願意花很長的時間練習，一遍又一遍。練到兩人的步伐相對一致，練到他們即將走上紅毯的那一刻。像情感一樣，唯有不斷地練習，方能往紅毯走去，步伐堅定地踏向愛的盡頭。

 

 

玩勮工廠的黑色性喜劇《讓我比個寂寞的形狀》是一部成功的都會小劇場作品。在愛與被愛之間、說與不說裡面，細緻地刻劃了都會男女心中寂寞和孤獨的形狀。我們清楚地知道，每個人都渴望被愛、被珍視、被認為是生命中的那個唯一。每個人也都存有各自人生的經歷和秘密。戲中的兩名演員清楚地掌握了劇本行動的核心。兔子的變和快搭配烏龜的穩和慢，讓情感關係的討論遠離枯燥乏味的語言，直接以行動來彰顯心和心之間的距離，很是成功。在編導創作的設定上，不論是龜兔賽跑、性的方式和方向、精子軍隊拯救卵子公主的冒險、或是紅毯前的步伐練習，處處都顯現出編導對當代社會樣態的理解和投射。紛雜煩悶的都市生活中，確實需要寂寞形狀裡的黑色性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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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

【1】法蘭克‧豪瑟 (Frank Hauser)  著，李淑貞  譯：《導演筆記》(Notes on Directing)。臺北市：博雅書屋。2011年，頁1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