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的溫柔,「心眼」才能看見-《遇見自己》的墨鏡哲學
- 2019-09-24
中華戲劇學會專欄藝評人:沈惠如
演出團隊:表演工作坊
觀演時間:2019年08月25日 (日) 14:30
觀演作品:《遇見自己》
觀演地點:國家戲劇院
劇照提供:表演工作坊提供
音樂與戲劇的結合,可以有多少種形式?傳統戲曲、歌劇、音樂劇……這些類型,音符是表演的條件,劇場充滿樂音,但卻未必與故事內容扣合。十年前,表演工作坊做了另類嘗試,由丁乃箏編導、美籍音樂家范德騰(John Vaughan)和他的盲人鋼琴學生許哲誠主演的《彈琴說愛》,有別於一般戲劇的演出方式,透過音樂和對話製造戲劇張力,從一堂音樂課開始,老師和學生相互有趣的對答,把古典樂、藍調、流行樂……等音樂串聯起來。由於主角是音樂人,音樂的呈現自是必要的情節與戲劇元素,於自然的情感流洩中,將音樂的效果發揮到極致。在獲得十年巡迴一百三十多場的成功後,這一次,丁乃箏導演選擇編導視障歌手蕭煌奇的生命故事《遇見自己》,劇本改編自蕭煌奇2002年的自傳《我看見音符的顏色》(皇冠文化集團出版),由蕭煌奇本人搭配舞臺劇演員,以清亮的嗓音唱出生命之歌,數首貫串情節的歌曲如《Time to say goodbye》、《我是一隻小小鳥》、《倒退嚕》、《恰似你的溫柔》、《小雨來的正是時候》、《流浪到淡水》以及《你是我的眼》等,一整場戲下來,彷彿小型的演唱會一般。
其實,知名歌手一開口,戲幾乎已成功了一半,然而若因此認為這樣的戲「投觀眾所好」、「缺乏藝術性」,那倒也不盡然。傳奇性人物,似乎都有個不凡的出身,由於家境的緣故,小奇的父母一直在為要不要拿掉這個孩子而爭執,這時出現了各種求神問卜的情節,紫微「抖樹」、鳥聲對話、凡事只看一半的「半仙」……,這些看似荒誕突梯的內容,在決定人生大事的當下,顯得格外諷刺,然而,在嘻笑玩鬧中,確實沖淡了凝重的場面,這一切透過「回看」,反而顯得珍貴,這也就是回應了劇作的主題「遇見自己」,多年後的遇見、命運的回眸探問,當年的悲喜、怨懟與遺憾,都相對雲淡風輕了。
這齣戲定調為喜劇,導演丁乃箏認為蕭煌奇有異於常人的勇氣,而且相當樂觀,希望可以打破一般大眾對視障者既有的悲苦印象。於是我們看到無論是孩提時與家人相處的點滴、充滿睿智言語的超級阿嬤、街頭追跑情事、啟明學校的生活等,都在艱困的環境下苦中求樂,同儕的純真、青澀的愛戀,青春異常美好,還能不時開開盲人玩笑,真實生活中的辛酸與不便,全化作生命的養分,近似綜藝化的處理,顛覆了缺憾的人生。
戲劇跌宕起伏,端賴幾個轉折點:小奇出生時全盲,4歲開刀變成弱視,一直到高中時,他還是「盲人中的明眼人」,然而在高中時的某個下午,他在打籃球時突然視力「得而復失」,從看得見又回到看不見,心情激動難受,幾乎無法接受這個事實。這是衝擊比較大的一場戲,而蕭煌奇在演出時得再次掀開記憶的盒子,面對它、感受它,其艱難可想而知。
另一個轉折點,是戲的下半場開始,成名前的小奇和他的盲人樂團出外表演時,常遇到不公平的待遇,例如樂團一行人出國巡演被航空公司拒載,到銀行辦事一定要簽名,「但許多盲人沒學過國字,怎麼簽?」他們也碰過被飯店嫌麻煩,怕樂器撞破大門玻璃,要他們出入走後門搭貨梯。甚至被廠商利用來募款,而錢都進了對方口袋……。這些血淚史,演來嬉鬧,像個荒謬劇,但都是在控訴僵化的制度及對身障者權益的忽略,而在玩笑和正經之間,尺度的拿捏都算恰到好處,謔而不虐,且引人深思。
全劇8個演員,共飾演了36個角色,在現今的舞台劇中,這樣的設計十分常見,除了精簡人力,最重要的是演技大展現,不過,對專業演員來說,多半是駕輕就熟,演者過癮,觀者精采,但對非專業演員出身、又是真正眼盲的蕭煌奇來說,同樣飾演了Ricky、蕭小奇、街頭藝人、柔道教練四個角色,無論是熟讀點字劇本,或是走台辨位,對他都是極大的考驗。
更有甚者,他還在劇中扮演一個「明眼人」的角色,歌唱難不倒他,但貫串全場的演出,以及不同的角色變換,期間還有其他演員的搭配扶持,困難的程度可想而知,蕭煌奇雖然佩服導演找他演出的勇氣,但他自己,也的確沒讓導演和觀眾失望。
如果人生可以重來,如果那場午後籃球沒有讓他視力惡化,蕭煌奇的生活該是甚麼模樣?是籃球?柔道?還是音樂?「遇見自己」,其實也是自我探問。「明眼」蕭煌奇採訪戴墨鏡的「視障」王鏡冠形成有趣的點題開場;「弱視」蕭煌奇全盲後「飾演」自己、「遇見」自己;楊迦恩扮演的「小小奇」讓本尊回望自身,種種「遇見」,都是不同層次的「看」,因為「看」不盡然用眼睛,用體驗、用想像、用回憶,畢竟「心眼」有時比眼睛清澈明亮。
誠如劇中的主旋律:《恰似你的溫柔》,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一場邂逅、一段奇緣、一個轉身,無法改變,也無力改變,那麼,勇敢的接受、勇敢地前進,回憶化作永恆,夢想永遠在前方,但願海風再起,天上的阿嬤溫柔撫慰,初戀的甜美滋潤我心,這算命師算不出來的命運,才是人生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