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下緊箍咒，重探自我 －《七十三變》
- 2019-10-23
中華戲劇學會專欄藝評人：沈惠如
演出團隊：故事工廠
觀演時間：2019年09月08日（日）14:30
觀演作品：《七十三變》
觀演地點：城市舞臺
劇照提供：故事工廠提供
如果說書寫可以療傷止痛，戲劇又何嘗不是？然而，這一切都要在痛定思痛過後，才能有勇氣面對。《七十三變》推出的時機正好，在朱陸豪卸下京劇「猴王」頭銜、轉戰影視有成的多年後，在培育的新秀李家德漸露頭角的時刻，終於能好好面對自我、重探親子關係。
我們常在電影院看到字幕打出「根據真人真事改編」，這樣是甚麼用意呢？提升觀眾的臨場感和震撼度？滿足觀眾的獵奇窺視心理？2014年奧斯卡最佳影片入圍的九部裡就有五部改編人真事，其中《華爾街之狼》的男主角李奧納多狄卡皮歐說：「改編真人真事有好處，可以和故事的主人翁交談，明白了他的心情和當時感受，對於揣摩角色，幫助好大。」而編劇有真人實事作為素材，也不須要像虛構戲劇世界般，得花許多精力才能說服觀眾，因為，真人真實的電影，觀眾入場，戲院關燈，已經入戲。
那麼舞臺劇呢？舞臺劇裡的真人真事，比較少刻意強調，因為舞臺上的擬真性較影像小很多，即便是真人「現身說法」，觀眾也心知肚明，其中「演繹」的成分、修飾的內容也將真實性給模糊化了。當然，有魅力的演員是具有號召力的，觀眾願意走進劇場，一窺偶像的秘密。
《七十三變》加朱陸豪主演，這個劇名及主打演員便已預告了一切。在臺灣無人不知京劇界的一代「猴王」，卸下猴裝後令人相當懷念，於是觀眾好奇地想知道這筆孫悟空七十二變多出來的一變，在為朱陸豪的人生添加了哪一筆？
從該劇第一場，我們便看出朱陸豪飾演的是自己的父親，這是個巧妙的安排，當「兒子」為了演「父親」而必須揣摩父親的心境時，所有的疑惑、不解、怨恨、關愛都一一湧現，曾經的誤解與齟齬，在一場腳色轉換之後，或許就可煙消雲散，剩下的，只是與女兒、與妻子的「告別」。然而說再見豈是容易？何況人生總有許多遺憾，最大的遺憾就是生前沒說的「愛」與「抱歉」。
戲劇於此刻發揮了療癒的功效，編導將「父親」這個腳色設定為「魂」，是個當陸天好狂亂無助、或者媽媽失智時候會突然跳出來的人物，他可以是心魔，也可以是陰影，在戲劇的第一場裡，他像個搗亂者一般，天好越是想在職場證明自己還有別的能力，他便越出來質疑。隨著劇情的推展，我們看到了這位父親當年是如何費心撐起這個家、拉拔這一對姊弟脫離貧困的環境，然而劇校生活的辛苦讓天好心生怨懟，他永遠覺得父親愛姐姐，對自己過於嚴苛，且無論他表現得多好，父親從不滿意，換來的仍是責罵。
離開劇團，是賭氣，也是身心不堪負荷，直到姐姐生病，身世之謎揭開，父親有了不同的面貌，姊弟情深，讓這一段演來感人肺腑，而化解姊姊與母親、母親與父親的心結，成了天好的救贖。
孫悟空這個符號貫串全劇，天好在廣告公司設計的手遊叫「七十二變」，父親的靈魂不時出現，就是天好的緊箍咒；明明饒富正義感，卻屢屢被師父唐僧誤解的心情，相信朱陸豪在化身為父親時應該嘗盡了個中滋味；最後全家一起合演的《三打白骨精》，出自父親修改的劇本，這個隱喻非常有趣。在《西遊記》小說中，白骨夫人沒有什麼背景，法力也有限，但是詭計多端，尤其是通曉人類的弱點，變身技法也很精湛，算是一個智慧型的女妖。她深諳家庭親情對人的巨大影響，唐僧取經是為了普渡眾生，所以當一家老小都被自己的「劣徒」棍棒打死在面前時，他的慈悲之心就不停驅使他念緊箍咒教訓孫悟空。她幻化作女子、老母、老父，深深抓住了唐僧肉眼凡胎的局限，成功離間了師徒關係，使孫悟空被驅逐出取經團隊。
人生處世，總嚮往富貴繁華，但到頭來皆是白骨微塵。小說寫「白骨夫人」最後變作老頭被悟空打死後現了原形：卻是一堆粉骷髏在那裡。唐僧大驚道：「悟空，這個人才死了，怎麼就化作一堆骷髏？」行者道：「他是個潛靈作怪的僵屍，在此迷人敗本，被我打殺，他就現了本相。他那脊樑上有一行字，叫做白骨夫人。」 李贄評點本《西遊記》在此評點：「誰家沒有個白骨夫人。」
或許在劇中，這個劇本只是因為要姊弟聯演而設，並無特殊寓意，但《西遊記》故事之所以迷人，就是在於其人物形象鮮明，大家都可對號入座。白骨精故事中的「三戲」即象徵著取經團隊必須剷除和消滅各種妄念。白骨精的三次幻化，做到了層層推進，步步深入。孫悟空三打白骨精的故事要傳達的寓意就是要西天取經成功，必須進行種種修行，清除各種凡俗欲望所產生的干擾。
白骨精考驗了取經團隊成員的內心及凝聚力。經過「三打」劫難後，唐僧和孫悟空之間才真正建立了師徒關係，此前緊箍咒僅控制了孫悟空的身體，並未真正收服他的本性，三打白骨精後，孫悟空在唐僧屢次教誨不要濫殺無辜下，他視人命如草芥的野性發生轉變，進一步去了戾氣，更加定心、修心，師徒關係真正穩固，重新踏上西天取經的大道。
因此我們可以說，這七十三變，就是孫悟空歷經淬鍊後的轉變，是陸天好離開劇團後真正的徹悟，是這部舞台劇《七十三變》的療癒功效，不僅療癒了朱陸豪，也讓觀劇的我們心靈受到洗滌。回去好好擁抱家人，應該是觀眾離場後的共同想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