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聆曲:傳承劇坊之 「玉簪情緣」《玉簪記》

午後聆曲:傳承劇坊之 「玉簪情緣」《玉簪記》

午後聆曲:傳承劇坊之 「玉簪情緣」《玉簪記》

  • 2019-07-20

中華戲劇學會專欄藝評人: 劉心慧                                                                                                                                                                    

演出團隊:傳承戲曲藝術劇坊

觀演時間:2019 年 6 月 22 日(六)14:00

觀演作品:《玉簪情緣》

觀演地點:大稻埕戲苑

劇照提供:傳承戲曲藝術劇坊 提供

 

傳承戲曲藝術劇坊是票友自組劇團,今年(2019)6月22、23日在大稻埕九樓劇院,連續舉辦兩場演出,一天是票友學習成果發表(23日,索票入場);一天則是由劇團的老師楊莉娟搭檔楊汗如,售票演出崑劇《玉簪記》。

 

《玉簪記》是崑劇常演劇目。改編自高濂所著的同名原著,原著有卅三齣,現在一般搬演的是〈琴挑〉、〈問病〉、〈偷詩〉、〈秋江〉四齣,在〈偷詩〉和〈秋江〉夾有〈催試〉一齣,但僅是小篇幅過場,常常與〈秋江〉合併為一齣。從卅三齣精練成四齣,除了故事焦點集中在潘必正與陳妙常的愛情上,與歷來藝術家們的加工提煉之外,主要是根據上海崑劇團於1985年改編首演,1989年復排,而後一演再演,卅多年來不斷琢磨加工,演出至今不單在上海崑劇團內傳演,其他各崑劇團及社團曲友演出,基本上都依據這個版本,或於此基礎再增添其他原著及折子戲的內容。劇情十分簡單,秀才潘必正追求道姑陳妙常,是一齣帶有禁忌色彩的愛情故事。

陳妙常一般多由閨門旦飾演,其實貼旦(即花旦)亦能應行,戴道姑巾,穿女褶外罩道姑衣(水田衣),飾演者楊莉娟出身京劇,於崑曲傳習計畫期間學習崑劇,演出暨教學至今;潘必正以巾生應行,頭戴必正巾,穿花褶子,飾演者楊汗如參加崑曲傳習計畫後,持續向崑大班的岳美緹習藝多年,《玉簪記》可以說是兩人的擅演劇目。

〈琴挑〉秀才潘必正寄宿姑母道觀,對道姑陳妙常一見鍾情,以琴音試探挑動對方。楊莉娟嗓音嘹亮富有力度,除了剛上場時的幾句嗓音未開,較為單薄外,整場演出嗓音狀態都非常好,演出氣場與舞臺掌控度也是其優勢,曲唱處偶因嗓音太好,使得部份高音稍欠婉約。曲友出身的楊汗如,曲唱上的優勢首先得聞,咬字吐音清楚,氣口分明,甫上場第一曲【懶畫眉】(月明雲淡)唱得舒緩流暢,能使人得見潘必正當時心境。僅是在第二支【朝元歌】(更聲漏聲)——這是〈琴挑〉的曲子中,第一次改變節奏,把速度催快之處,許是節奏的影響,挑動妙常的「獨坐誰相聞」「獨坐」兩字咬字鬆動,「三星照人」之「人」翹唇音沒有處理到。第四支【朝元歌】(聽他一聲兩聲)此際潘必正隱約偷聽到陳妙常幾句心聲,認為對方對自己並非無情,心頭狂喜,對未來充滿憧憬的下場曲子,興奮雀躍之餘,略嫌急躁。〈琴挑〉的重點在「挑」,生旦的對戲之處尤為重要,生的各種撩妹小手段,加上旦的反應,使得〈琴挑〉在大段唱段中,不但不被一般觀眾嫌悶,還妙趣橫生,這一來一往得默契配合;潘必正與妙常相互請教琴藝,兩次互換位置,第一次不小心撞到對方的手臂,心中小鹿亂撞,第二次潘必正故意想再不小心撞一次,被妙常閃過,皆莞爾一笑,這段表演,在這次演出中較混亂,行進中的撞、閃、躲並沒有達到相應的效果,若非對戲熟悉的觀眾,基本上是不甚明白發生了什麼。

〈問病〉演潘必正獨立花徑後,病害相思,妙常與師父來至書房探望,書生急欲向妙常表明心跡,讓書僮進安引開姑母視線,自己趁機接觸妙常,此處潘必正的打扮,頭上多了一條綢子,腰間多圍了一件白裙——這是生病的象徵。這算是一齣群戲,四個人的各懷心思,潘必正與陳妙常一心都在對方身上,又擔心姑母發現,姑母只擔心姪兒病情,全然不知年輕人的小心思,加上丑腳進安在其中穿針引線,十分逗趣搞笑。這場演出在舞台呈現上稍有些凌亂,在妙常唱最後一支【山坡羊】(你休恨來)時,進安獻殷勤幫姑母搥背,當夾在潘必正與姑母中間,目的是使姑母往下場門(左舞台)方向側身,好空出另一側方便生旦兩人眉來眼去,但演員並沒有意識到劇中人的意圖,因此姑母仍面朝舞台中央,必正和妙常就在姑母的眼皮子底下互訴衷腸——即便演員可能是閉著眼睛,仍是使得當場的情況不符合可能發生的現實,比較尷尬。

〈偷詩〉潘必正病癒,花園閒遊,不自覺來到妙常書房,於書房中偷得妙常抒發對於自己情感的詩稿,並以此為引子誘使女孩子承認對自己的心意,兩人訂下山盟海誓,這是兩人情感終於有突破發展的一折。陳妙常首先上場,抒發滿腔情思,並寫下詩句,這裏大段旦的【繡帶兒】不同於閨門旦的柔美婉約,花旦應工的楊莉娟更加的俏皮,對於內心快要壓抑不住的情感,娓娓道來別有一番嬌嗔。她寫好的詩稿,使得潘必正無意之中取得發球權,在佔盡了優勢的情況下才得突破情感進程,因此接下來可說是潘必正的人物性格展現的關鍵,宗於岳美緹者,再如何演繹,基本上形象仍偏向乃師,「偷詩」之舉也是因為頑皮想捉弄心上人;楊汗如的〈偷詩〉卻不是這個路線,意外地讓我看到了不同風格又痞又無賴的潘必正;最明顯的轉折處在對於【醉太平】(我非癡,青燈愁緒)一曲的處理,這支曲子是在潘必正千方百計地暗示陳妙常:「你的詩稿在我這裡呦」,但妙常完全沒有領會,因此心一橫,將妙常的詩改寫,正大光明地唱了出來,妙常這才驚慌失措,開始滿桌子找自己的詩稿,楊汗如的潘必正在唱【醉太平】時候那種志得意滿,張狂,甚至還帶了點邪氣的壞壞形象,拉抬了整個劇場效果,這股張力一直醞釀到潘必正對佛祖嗆聲道:「哎呀佛啦,你不要管我的閒事呦!」語畢,觀眾哈哈大笑。

〈秋江〉演兩人的情感終於被姑母發現,姑母情急之下催促潘必正上長安會試,這一折的追舟及唱段【小桃紅】【五般宜】皆極為經典,楊莉娟的身段自不在話下,楊汗如腳下功夫,在本折展現得淋漓盡致。但曲唱部分較為可惜,【小桃紅】的仝唱始終有些微的落差,不太合得起來,念白:「妙常,我不是負心人吶!」接【五般宜】時不知是否叫板不太明顯,或是樂隊疏失,文武場在間奏間有了一段空白,與唱並沒有接上,但由於演員的經驗與刻意相等,並未出現明顯疏失。

搭配的進安、姑媽和艄婆艄翁,雖非熟悉崑劇的演員,但很明顯對舞臺十分熟悉,表現得也很稱職。整場演出曲子好聽,情節詼諧幽默,節奏明快流暢,無論看戲聽曲,皆使得觀眾得到一個愜意的午後。

 

最後,關於容妝上的一點想法,陳妙常乃逃避戰亂,不得已棲身於庵觀中的年輕女子,1985年上崑首演改編版《玉簪記》時,華文漪在道姑巾前用了一套簡單的水鑽頭面,當間一隻水鑽小正鳳,兩鬢用綠白或黃白較素雅的鬢花,但後來演員越用越繁複,甚至用到了點翠正鳳——但點翠頭面當是用在后妃或權貴身上,妙常於此身分不符,不知為何仍舊沿用了下來。白先勇的《玉簪記》有意識地避去了正鳳或是頂花,只在瀏海小彎上頭貼了幾朵水鑽花泡子,兩鬢有鬢花,較為典雅,也符合人物身分,但捨棄了道姑衣又是另一番爭議。這次演出用的也是點翠頭面,正鳳左右還加了兩隻偏鳳,越發地華貴,一是前面提到的疑惑,更重要的事,單獨看陳妙常是好看,但在舞臺上與潘必正兩相搭配——因為楊汗如身形較小,頭也小,旦的兩隻偏鳳將視覺效果拉寬了,顯得頭大,所以整體看來顯得旦比生還要高大了。

 

在近年崑劇專業演出的量大不如前,傳承戲曲藝術劇坊在劇團成員的演出成果發表會同時,還舉辦了一場專業演出,使得喜愛崑劇的觀眾得以聆賞如此討俏可愛也具水準的劇目,實是戲迷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