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血」《石秀》展現熱血看點

「熱血」《石秀》展現熱血看點

「熱血」《石秀》展現熱血看點

  • 2019-02-25

中華戲劇學會專欄藝評人: 劉心慧                                                                                                                                                                                   

 

演出團隊:國光劇團

觀演時間:2019年01月19日(六)14:30

觀演作品:歲末公演「熱血」之二《石秀》

觀演地點:臺灣戲曲中心大表演廳

 

國光的歲末公演「熱血」,連貼三天的武生戲,第二天全本《石秀》,實際上串連了《翠屏山》和〈石秀探莊〉兩齣傳統戲,主打青年武生徐挺芳。

 

上半場《翠屏山》,取材自《水滸傳》第四十五,四十六回的情節,囊括了〈楊雄醉歸〉與〈吵家殺山〉。描述楊雄妻潘巧雲私通報恩寺和尚海闍黎(俗名裴如海),為楊雄結義兄弟石秀窺破,憤而告知,楊雄怒極酒樓痛飲,大醉而歸。翌日,潘巧雲反誣石秀調戲不成,惡言栽贓嫁禍自己,楊雄怒極將石秀趕出家門,石秀為證明自己的清白,捉姦見雙,殺了甫與潘巧雲偷情的海闍黎後,取其衣帽及定情的肚兜為證,誆潘巧雲上翠屏山燒香還願,與楊雄一同殺之。其實石秀在上半場戲份較潘巧雲輕,〈楊雄醉歸〉基本沒事,〈吵家〉後的上場方展現了徐挺芳的好嗓子,以及面對惡嫂嫂的血性和機智。

 

〈楊雄醉歸〉的看點並不在病關索,而是落在歸家之後侍候其解衣上床的潘巧雲身上。整段既不是展現唱念,也非高難度的身手,而是表現潘巧雲內心糾結情慾的大段細緻做表:先是嫌棄楊雄渾身酒臭不願親近,但漫漫長夜中春情萌動——此處少婦思春的身段展現,由雙腳難捱而輕輕晃動,絞手絹,手指點桌到傾身捱上桌沿摩蹭,到實在坐不住,兩度到帳內求歡不成,悻悻然回到桌邊蹭腿及多次倚桌(磨桌子);倚桌的身段直接讓人聯想到《牡丹亭》〈驚夢〉中的【山坡羊】,同樣地春情難遣,同樣的身段,展現在閨中少女與市井蕩婦身上,因為尺寸的不同,而有完全不一樣的風情。《翠屏山》早年是荀派(慧生)與筱派(翠花)常演劇目,還是荀派的六大跌撲劇之一,就是因為這一段表演,在戲曲改革之後被中國列為禁戲,恢復演出又多有改編,將情色的部分刪除,即使今日在舞臺上,這一段往往是簡略帶過,演到打發裴如海派來的小和尚回去即止。本次演出可謂恢復了昔日面貌,極其精彩難得,也使得《石秀》的上半場,焦點更多是集中在飾演潘巧雲的朱勝麗身上。本場朱勝麗踩蹻演出,兩瓣小腳淺淺露在褲襖外頭,在房中細碎來回,一步步踩在心頭,焦急難耐,少婦浪蕩風情盡顯。

 

接著的〈吵家〉中,潘巧雲開始言語挑撥陷害石三郎;看點首先在兩人起床後一段打水洗臉的做工戲:潘巧雲搶了丈夫打好的水,自己極仔細的梳洗,讓給楊雄時又故意揭鼻涕弄髒的表演,生動得令觀眾撫掌發噱。楊雄一早見其妻面色不善,為探知心事於是有了「四猜」,一提四猜首先想到的便是《四郎探母》〈坐宮〉裏頭鐵鏡公主的四猜,只是公主的四猜用唱的,唱得心切;而楊雄的四猜是用說的,心頭猜忌說來又帶有幾分戲謔,透露的不是夫妻閨房中的情趣,而是情趣底下的別有用心。從此處開始,潘巧雲的京白又是另一看點,她為達目的,不得已好聲好氣應付楊雄,目的達成,隨即「打坐向前」翻臉不認人。若說從應付楊雄的四猜,至達到目的,潘巧雲的態度由冶豔熟絡轉為冷硬潑辣,已是翻臉如翻書;見了石秀則疾轉成狠戾,不留一絲情面將其趕出家門,更是翻臉比翻書還快。朱勝麗一口京白甜脆俐落,嫵媚中藏有狠勁,情緒的變化更多的是由語氣變化來掌控,層次分明。

 

〈殺山〉一場風格急轉直下,石秀楊家受辱,酒肆買醉,酒肆內得了鋼刀之後,殺意已決,一套炫耀鋼刀的刀花,展現了徐挺芳漂亮紮實的好功夫;楊家外頭埋伏,計殺裴如海,由謝冠生飾演的裴如海極為諧趣逗人,被石秀鋼刀一抹,抓了一句「與神同行」的流行哏台詞下,轉移了觀眾的注意力,也沖淡了石秀的殺氣。石秀殺了裴如海,尋了楊雄說明原委後,再上場已上翠屏山,此處鑼鼓始終急催不歇,場面由冷靜處催了上來,直接殺嫂,一氣呵成,與前面大段閨中戲相對,恰是一靜一動,一弛一張。此處與今日其他演出亦多有不同,今日常見多為石秀殺了裴如海後,有一段楊雄返家誆妻;殺嫂的部分亦有唱梆子腔者。

 

 

下半場〈石秀探莊〉,又稱〈探莊射燈〉,摘自《水滸傳》第四十七回「宋公明一打祝家莊」的部分,石秀與楊林分別喬裝打扮,前往祝家莊打探軍情;石秀改扮成賣柴樵夫,莊中偶遇鍾離老人買柴,老人好心告知石秀走出盤陀路的方法,並搭救其至家中躲避巡查,以保石秀性命,石秀趁機盜得白翎及探得紅燈暗號,花榮箭射紅燈,順利解救了被困於盤陀路的宋江人馬。〈石秀探莊〉的重心全在石秀身上,與大家熟知的〈林沖夜奔〉同屬於武生戲,同樣都唱崑曲,又皆為北曲【新水令】套曲,但人物性格及情境卻完全不同。《翠屏山》中石秀殺裴如海,知道先取其衣帽及定情肚兜為贓證,以說服病關索;知道使楊雄誆妻上山,以絕旁人干擾之後患。緊接著上梁山後的〈探莊〉中改扮為樵夫,又有大張旗鼓喬裝為法師楊林為對照組,更顯其精明幹練、機靈謹慎。

 

徐挺芳在〈石秀探莊〉中,甫上場的大套走邊乾淨瀟灑,透露出對自己——演員暨角色的自信;忽而發現自己既改扮為樵夫,擔子兩旁居然沒有柴薪:「這這……這便怎麼處?」雖是焦急,四下搜尋後有了目標,眼神轉動間隨即計上心頭的思慮過程,敏捷靈活甚是生動。在迷失路徑,遇到鍾離老人之後,身為探子的偵查警戒感掩去,頓時轉為老實有禮,質樸無措的模樣,聽老人提及祝家莊為防梁山來襲,前有盤陀路為塹,莊中又有嚴查宵禁,祝家莊如有去無回的閻王殿,心慌求情時的焦急懇切,不但打動了老人,也說服了觀眾。

 

最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當夜半喝醉的祝小三來家中尋鍾離老人時,石秀暗處急上,於桌子前後,巧妙地於兩人錯開躲過視線,偷聽談話內容,說及「紅燈為號,白翎為記」的緊要之處,由桌後頭輕巧上桌,一記朝天蹬將探得機密的緊繃與興奮之情推向高潮,而後盯上祝小三鬢旁白翎,翻身下桌,趁兩人皆不妨,巧妙又迅速的竊取了白翎,插在自己頭上,又靈敏地躲向暗處,神不知鬼不覺,令人拍案叫絕。

第一次看傳說中的青年武生徐挺芳,功夫好氣度佳表演也甚是到位,名不虛傳,若能在崑腔上頭多下些功夫,必然更有看頭。

 

《翠屏山》和〈石秀探莊〉雖然在水滸故事中劇情相連,但在過去的演出中鮮少搭配演出;此次國光將兩者拼貼一處,合為全本,但上半場主戲實不在石秀身上,使老幹帶新枝的意味明顯——演出中多有現場/現實抓哏,幾次進出戲內戲外,將演員的名字「許立縈」、「徐挺芳」置入行銷,亦是手法之一;其他如「聽老婆的話會發財」「蘋果桃、爛芭樂」等現代用語,出現得十分頻繁。

國光劇團推出新生代演員挑演傳統劇目,這些劇目不僅僅是意義上的傳統,在實質上也恢復了不少老傳統,劇目傳統,演員齊整,於觀眾於演員皆是可喜可盼。